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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板桥的诗词创作特点及其成就
发布时间:2023-11-06 11:51 信息来源:社科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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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清代泰州,兴化人郑板桥以“怪”闻名,诗、书、画三绝,是杰出的文学家、书画家,《清史稿》载其:“官山东潍县知县,有惠政。辞官鬻画,作兰竹,以草书中竖长撇法为兰叶,书杂分隶法,自号‘六分半书’。诗词皆别调,而有挚语。慷慨啸傲,慕明徐渭之为人。”无论是在吏治还是诗文书画方面,他都达到了新的高峰,可谓“吏治文名,为时所重”。


郑板桥的生平

  郑燮(1693-1765),字克柔,号板桥,清代“扬州八怪”领军人物。郑板桥乾隆元年(1736 年)中进士,历任山东范县、潍县县令,著有《板桥集》。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正统文人,郑板桥具有仁民爱物的儒者风范,他为官悲悯社会苦难,心系国家天下。这种人格情怀施之于文学,其诗学思想极强调文以载道,为时为事歌唱,看重文学的社会现实功用。正如其《后刻诗序》中所言:“古人文章经世,吾辈所为,风月花酒而已。逐光景,慕颜色,嗟困穷,伤老大,虽刳形去皮,搜精抉髓,不过一骚坛词客尔,何与于社稷民生之技,三百篇之旨哉!”

  郑板桥现存文学作品有诗1000余首、词近百首、曲10余首、对联100余副、书信100余封,还有序跋、判词、碑记、横额数百件。他的诗清新流畅,直抒胸臆,自由洒脱,很少用典,描写人民生活的痛苦和贪官酷吏的丑恶,兼具少陵、放翁风格。他的词或婉约,或豪放,颇“近陈(维崧)词派”。婉约之词如《贺新郎•徐青藤草书一卷》等。慷慨苍凉,大开大合,“醉后高歌,狂来痛哭”。散曲主要是《道情十首》,用黄冠体写成,借出世外衣揭露世道之险恶,广泛传播,被誉为清代道情体的最高成就。对联质朴自然,意境高远,既富有哲理,又多生活情趣,成为清代联学一大家。《家书》兼叙述家常琐事、议论经邦治国之道、评论文学创作派、交流诗词书画心得,直抒胸臆,每多独见,在清代散文史上有一定地位。郑板桥是一位优秀的现实主义的诗人,对诗、词、歌、赋、散曲等均有精深的研究,尤其他的诗文,有很高的艺术造诣,在清代诗坛上占有重要地位。他的诗文摆脱了清初神韵格调的束缚,继承了《诗经》和唐代“杜诗”的现实主义的优秀传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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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板桥的诗文理论

  清代张维屏的《松轩随笔》说:“板桥大令有三绝:曰画、曰诗、曰书;三绝之中有三真:曰真气、曰真意、曰真趣”。“真气”“真意”“真趣”不仅是郑板桥诗书画表现的主题,也是其诗文创作的核心。因此郑板桥在其诗文创作中有鲜明的理论主张,即为诗文要关乎社稷民生,关心民间痛痒;创作上强调自出己意,旨归圣贤,文切日用,而非仅作锦绣才子,骚坛词客而已。如《后刻诗序》指出:

  古人以文章经世,吾辈所为,风月花酒而已。逐光景,慕颜色,嗟困穷,伤老大,虽刳形去皮,搜精抉髓,不过一骚坛词客尔,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,三百篇之旨哉!

  板桥诗歌创作中秉承儒家正统文学观,强调文章为时而作,以“唯歌生民病”为己任。在乾隆十三年(1748),郑板桥在潍县官署中所作《与江昱、江恂书》则提出“大乘法”和“小乘法”的概念,评判古代名作家诗文,进一步彰显其诗文创作取向:

  文章有大乘法,有小乘法。大乘法易而有功,小乘法劳而无谓。《五经》《左》《史》《庄》《骚》、贾、董、匡、刘、诸葛武乡侯、韩、柳、欧、曾之文,曹操、陶潜、李、杜之诗,所谓大乘法也。理明词畅,以达天地万物之情,国家得失兴废之故。读书深,养气足,恢恢游刃有余地矣。六朝靡丽,徐、庾、江、鲍、任、沈,小乘法也。取青配紫,用七谐三,一字不合,一句不酬,撚断黄须,翻空二酉。究何与于圣贤天地之心、万物生民之命?凡所谓锦绣才子者,皆天下之废物也,而况未必锦绣者乎!此真所谓劳而无谓者矣。”

  郑板桥以“大乘法”“小乘法”为喻,强调诗文创作要言之有物,为社会为国家为百姓而作,旨在改造社会弊病,而非仅仅为逞辞章之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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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板桥的诗歌创作

(一)关注现实民生的创作主旨

  板桥曾指出:“作诗非难,命题为难。题高则诗高,题矮则诗矮。不可不慎也。少陵诗高绝千古,自不必言,即其命题,已早据百尺楼上矣。……只一开卷,阅其题次,一种忧国忧民忽悲忽喜之情,以及宗庙丘墟,关山劳戍之苦,宛然在目。其题如此,其诗有不痛心入骨者乎!” 他以杜甫为例,强调诗歌要面向现实生活,关注民生。因此其诗歌主题,首先表现在取材多正人心,励风俗,行道德教化。如《种菜歌》《后种菜歌》,以明遗臣常延龄故事,用以劝忠;《海陵刘烈妇歌》写刘氏在丈夫阵亡后,侍奉公婆,公婆亡后自缢以殉,以劝孝劝节烈。除劝诫外,多对道德堕落者多笔伐,加以惩世、警世,以扶持社会道德。如《诗四言》《孤儿行》《后孤儿行》《姑恶》等。其次,揭露胥吏暴行,抨击政治黑暗。如《悍吏》《私刑恶》等。如《悍吏》:“豺狼到处无虚过,不断人喉抉人目。长官好善民已愁,况以不善司民牧!”板桥曾为县令,对胥吏之辈了解最深,亦能揭示所谓“康乾盛世”下深层政治腐朽。再次,多反映民众疾苦,期盼引起最高统治者关注。如《逃荒行》《还家行》《思归行》等,写灾荒之年的人间惨剧。如《思归行》对虽有政府济赈,却不能施政到位的吏治提出质疑,发人深思:“何以未赈前,不能为周防?何以既赈后,不能使乐康?何以方赈时,冒滥兼遗忘?”

(二)自出己意不依傍古人的艺术手法

  板桥在诗歌创作中强调直抒性情,不依傍古人。他说:“诗则自写性情,不拘一格,有何古人,何况今人!” (《随猎诗草、花间堂诗草跋》)“板桥诗文,自出己意,理必归于圣贤,文必切于日用。”(《板桥自叙》“遂作渔父一首,倍其调为双叠,亦自立门户之意也。” (《刘柳村册子》)同时也善于向古人学习,不拘泥于前人尺度规矩。板桥诗歌以五七言古诗和乐府诗的成就为最高。其中有关道德教化、社会现实、吊古论今诸作,如《峄山》《观潮行》《赠潘桐冈》,在叙述事件、设计情节、描写人物、渲染气氛,堪称“沉着痛快”,有杜诗遗风。陈廷焯《白雨斋词话》云:“板桥诗境极高,间有与杜陵暗合处,词则已落下乘矣。然毕竟尚有气魄,尚可支持。”板桥为诗少蕴藉,不屑锤炼词句,其创作洒脱狂放,欲“沉着痛快”而往往入于平直粗率。板桥在《前刻诗序》中说:“余诗格卑卑,七律尤多放翁习气。”所谓“放翁习气”,就是指粗率而言,只求表达的畅快净尽,而忽视了诗歌艺术表达的含蓄蕴藉。如《小古镜为同年金殿元作》:“土花剥蚀蛟龙缺,秋水澄泓海月残。料得君心如此镜,玉堂高挂古清寒。”直白如话,如语家常。

(三)直白浅露的诗歌语言

  郑板桥论诗尚质而不尚文,因而其诗歌语言表现出直白浅露,朴素自然的特点。他在诗中极少用典,不刻意用华美的词藻,这与他诗歌表达主旨的“真”“趣”和艺术手法的“沉着痛快”相表里,特别是那些摹写社会黑暗现实之作,几乎不用典,语言粗率直露,乃至于钝拙,但达意鲜明有力。如《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》:“衙斋卧听萧萧竹,疑是民间疾苦声。些小吾曹州县吏,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其诗语言自然如话,简洁明快,直呼心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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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板桥的词曲创作

(一)郑板桥的词作

  《板桥词钞》今存词约八十首左右。查礼《铜鼓书堂遗稿》中论郑燮词:“郑燮……才识放浪,磊落不羁。能诗、古文,长短句别有意趣。未遇时曾谱《沁园春•书怀》一阙云:‘花亦无知,月亦无聊……’其风神豪迈,气势空灵,直逼古人。”如其《沁园春•恨》:

  花亦无知,月亦无聊,酒亦无灵。把天桃斫断,煞他风景;鹦哥煮熟,佐我杯羹。焚砚烧书,椎琴裂画,毁尽文章抹尽名。荥阳郑,有慕歌家世,乞食风情。 

  单寒骨相难更,笑席帽青衫太瘦生。看蓬门秋草,年年破巷;疏窗细雨,夜夜孤灯。难道天公,还箝恨口,不许长吁一两声?颠狂甚,取乌丝百幅,细写凄清。

  词的上阙几乎全是破坏性的、较之一般的愤世嫉俗的语言,尤为锋利透辟的呼啸声。郑燮词语浅情深,放笔快言,与其锋锐辛辣,亦庄亦谐的风格相一致。因此,陈廷焯《云韶集》卷十九评语:“板桥词摆去羁缚,独树一帜,其源亦出苏辛刘蒋,而更加以一百二十分恣肆,真词坛霹雳手也。”“余每读板桥词,案头必置酒瓶二、巨觥一、锤、剑一,击桌高歌,为之浮白,为之起舞,必至觥飞瓶碎而后已。”其评语揭示了板桥词别有意趣的一面 ,具有鼓荡于词篇中的力感。

  板桥的词的“真”“趣”还表现在以“俗”为尚,挥写己意。他不仅将一般词人绝不入词的“白菜腌菹,红盐煮豆”的乡村“俗”物写进作品,而且在情思意趣上,不专为空求“雅正”而崇尚浅俗。其《板桥自叙》:“求精求当,当则粗者皆精;不当则精者皆粗。思之,思之,鬼神通之。”“总自自裁本色留深分,一快读,分伦等。”(《贺新郎•述诗二首》)陈廷焯《云韶集》:“板桥词粗粗莽莽,有旋转乾坤,飞沙走石手段,在倚声中当得一个‘快’字”;“板桥词讥之者多谓不合雅正之旨,此论亦是,然与其晦、毋宁显,与其低唱浅斟不如击碎唾壶。”陈氏认为,郑燮的词能“一以药,平庸之病,一以正纤冶之失”对于那些平庸纤冶的词客无异是“一剂虎狼药”。

  板桥的词“屈曲达心”与“沉着痛快”的相得益彰,其词中回转自然、真诚深挚的抒情之作,与其诗文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如《贺新郎•西村感旧》:

  抚景伤漂泊,对西风怀人忆地,看看担搁。最是江村读书处,流水板桥篱落,绕一带烟波杜若。密树连云藤盖瓦,穿绿阴折入闲亭阁,一静坐,思量着。

  今朝重践山中约,画墙边朱门欹倒,名花寂寞。瓜圃豆棚虚点缀,衰草斜阳暮雀,村犬吠故人偏恶。只有青山还是旧,恐青山笑我今非昨,双鬃减,壮心弱。

  真是一草一木,无不生情,而运笔纯系白描,读来亲切动人。其词中所呈现的“疏松爽豁”的风貌,实际是不炼之炼,极费匠心。

(二)郑板桥的道情词

  郑板桥于乾隆二年(1737)人日,书《道情十首》,其跋云:“雍正三年,岁在乙巳,予落拓京师,不得志而归,因作《道情十首》以遣兴。今十二年而登第,其胸中犹是昔日萧骚也。人于贫贱时,好为感慨。一朝得志,则讳言之,其胸中把鼻安在!西峰老贤弟从予游,书此赠之。异日为国之柱石,勿忘寒士家风也”。此卷上附有清人何绍基跋云:“板桥书道情词,余屡见之,词亦不尽同,盖随手更易耳。一生跌宕牢骚,奇趣横溢,俱流露于词中。”雍正三年前后,板桥处境极为窘迫,其手书《刘柳村册子》(残本)云:“自京师落拓而归,作《四时行乐歌》,又作《道情十首》。四十举于乡,四十四岁成进士,五十岁为范县令,乃刻拙集。是时乾隆七年也”。《道情十首》是板桥三十三岁时,即雍正三年时的作品,其时板桥处境不佳,独子不幸病卒,中年丧子,功名不就。次年游京师,更是狂放不羁,《本朝名家诗钞小传•板桥诗钞小传》云:(板桥)“壮岁客燕市,喜与禅宗尊宿及期门、羽林诸弟子游,日放言高谈,臧否人物,无所忌讳,坐是得狂名。”此时板桥出入于京师,寄宿于佛寺,与方外僧人及京门子弟交游,尽显其狂放性格与名士才情。板桥作于乾隆二年的道情手稿,原件藏广东省博物馆,有民国八年石刻《板桥书道情墨迹》传世。

  板桥道情十首,道出了世人对历史沧桑轮回的万般无奈,反映了当时士大夫阶层和民众的某种心态。李元度《国朝先正事略》(卷四十三)说郑虔三绝“词犹胜于诗,吊古抒怀,激昂慷慨;与集中家书数篇,皆不可磨灭文字。” 清人牛应之《雨窗消意录》(甲部•卷一)有“道情十首,颇足醒世” 的评价。

  板桥道情词雅俗共赏,描写的人物是渔、樵人等、佛道乞儿,看似俚俗,却又警世醒人,讽古咏今,具有深沉苍凉的历史意识,其词虽奇益正。徐世昌《晚晴簃诗话》(卷七十四)指出:

  板桥画书诗号称三绝,自出手眼,实皆胎息于古诗,多见性情,荒率处弥,真挚有味,世乃以狂怪目之,浅矣。《道情十首》乃乐府变格,豪情逸韵,与熊鱼山《万古愁》曲相颉颃,亦可传之作。

  板桥《道情十首》常唱常新,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,加上板桥之作经过反复推敲,“取道性情,务如其意之欲出”。这是板桥道情的成功之处,一时传唱摹拟成风。扬州图书馆藏清晖书屋刻《板桥集•道情十首》评语云:“板桥道情,千古绝调,近吾同里胡铁庵兵部,亦有道情之作,摹拟入妙,并堪绝倒。”板桥道情又是济世良药,清人金武祥《粟香随笔》(卷八)云:“本朝郑板桥有道情歌,…… 皆富贵场中一股清凉散也。” 这或许是板桥道情久唱不衰的根本所在。

  板桥道情开篇,以唱念相间,道出谱写《道情十首》之用意,即在青山绿水间,自遣自歌;名利场中,觉世醒人,唤醒世人痴聋,消除人生烦恼。其道情开篇唱道:

枫叶芦花并客舟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

劝君更尽一杯酒,昨日少年今白头。

  秋日江上与板桥道人客舟相遇,放眼江上烟波,芦荻萧萧,更令羁旅中人平生人生苦短的忧愁。板桥笔下借老渔翁、老樵夫、老头陀、老道人、老书生、小乞儿等众生相,纵论古今成败,审视千年历史兴废,愤世感怀,特别是扬州的隋苑荧火、唐城遗址、雷塘秋水、邗沟荒冢,还有南明弘光朝的“尽消磨《燕子》《春灯》”,无不使当时的郑板桥咏古伤今,一唱三叹。

  板桥道情虽然以超然的态度咏古讽今,却又充满激愤的情绪,道情尾跋中板桥念道:“风流家世元和老,旧曲翻新调,扯碎状元袍,脱却乌纱帽,俺唱这道情儿归山去了。”翁方纲《复初斋集外诗》对板桥有“世儒评郑君,形迹类颠狂”的断语,一曲板桥道情,既有至情至理的闲适语,又有弃绝功名的激愤语,非儒非佛,非仙非道,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道情传世,更是板桥诗文为生民请命的真实写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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