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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胡瑗到王艮:看宋明理学发展的泰州贡献
发布时间:2023-10-30 10:51 信息来源:社科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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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泰州学派”开山之人王艮师承王阳明,从这个角度考察,王艮的思想体系源自王阳明,但从泰州的区域文化角度考察,王艮思想的形成,与“宋初三先生”之一的胡瑗更为密切,或者说具有区域文化相承特色。思想上的相承关系和师承关系并不矛盾,它们相辅相成、相得益彰,而从文化育人的角度来讲,地方文化的传承则是另一脉,其与师承相结合,往往构成了大师的成长之路。

  泰州学派的学养基础缘自宋初胡瑗等提倡的“宋理”,包括王阳明在内的明代理学家,其都受到宋代理学的影响,因为宋代理学是中国理学史上的一个鼎盛时期,而胡瑗则是“宋理”的“开山师傅”。王艮是中国理学另一重要时期“明理”的代表之一,泰州地区的理学,在胡瑗、王艮两人的推动下,取得了巨大成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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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瑗和王艮两名时代先锋的同与异

  胡瑗(993—1059),字翼之,祖居陕西安定,人称其“安定先生”,但其出生地并不在安定,而在泰州海陵。胡瑗是宋代理学酝酿时期的重要人物,其与孙复、石介并称“宋初三先生”,历任太子中舍、光禄寺承、天章阁侍讲、太常博士等。《宋元学案·安定学案序录》载:“故安定(胡瑗)、祖徕(石介)卓乎有儒者之矩范”“宋世学术之盛,安定、泰山为之先河,程、朱二先生皆以为然”。

  也有人认为周敦颐(1017—1073)的影响更大,周敦颐被认为是北宋理学“程朱理学”派的“开山祖师”,主要原因是“洛学”创始人二程兄弟曾师事于他,但从理学历史的发展过程看,周敦颐在北宋理学崛起之时的影响很小,而黄百家所述“开之必先”中,认为胡安定的影响力较大,即使周敦颐的学生程颜、程颐,也对胡瑗推崇备至,承认胡瑗为宋代学术的开山之师。

  胡瑗的思想,不只对二程有影响,其对宋朝的理学大师张载、明代的王阳明等都有影响,而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是王阳明的学生,从这条理学线上,可以明显地看出胡瑗思想之于王艮的影响。

  泰州学人向来尊师,且特别敬重地方上的名师,同为泰州人,王艮对地方先贤胡瑗是较为崇拜的,且他们的学术思想是一脉相传的。王艮师承王阳明,王阳明的学术思想,主要是发展了主观唯心主义的理学,其和南宋陆九渊合称“陆王学派”,与“程(程颖、程颐)朱(熹)学派”相并立。王阳明曾被明代皇帝誉为“学达天人,才兼文武”的“真儒”。王阳明的思想集中表现在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,以及倡导“行法以振威”,其强调以礼义“良知”治心,德刑并用,宽猛兼施,但王艮并没有沿着王阳明的心学之路而行,他也没有完全按胡瑗的理学去开展思想研究,他独创出了泰州学派,因此成为思想史上重要的一员。

(一)相同之处

  胡瑗和王艮这两位泰州学人在生活和求学方面,有许多相似之处。

  首先,胡瑗和王艮,少年时都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,又都敬重儒家先师孔子,且都曾在山东悟道。胡瑗少时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,原因是家境衰微。胡瑗在二十多岁时,才有机会与孙复、石介等人在山东泰山栖真观求学、深造。王艮七岁时虽然受过乡塾的初等教育,但因为家里贫穷,十一岁时便不得不中途辍学。

  因为王艮家族世代为灶户,辍学后的王艮只好随着父兄淋盐。十九岁时,王艮随父亲王守庵经商到了山东,在拜谒孔庙的时候,王艮得到启发,认为只要肯学,自己也可以达到孔圣人的境地。于是,王艮不再随父经商,转而苦读《孝经》《论语》《大学》等经书,以提高自己的学养。

  其次,两人在通向大师的道路上都曾精勤“苦学”。胡瑗和王艮,都是在成年之后方知读书的重要性,且都刻苦于学业,这是他们成为大师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基础。胡瑗在山东读书,十年不归,“食不甘味,宿不安枕”,潜心研习圣贤经典,其“投书涧”的故事千古传扬。王艮坚持自学十多年,不耻下问,常置书于袖中,逢人质难,不泥传注,终有所得。

  再次,二人的成长,都与名人(师)指点、提携有关。范仲淹是宋代名臣,王阳明是明代重臣,他们都是中国政治史、文化史、儒学史、理学史上的重要人物。胡瑗多次得到曾在泰州任官的范仲淹提携,终成“孔孟衣钵,苏湖领袖”;王艮师从王阳明,得到王阳明的真传,从而创立了泰州学派。

  更为重要的是,两人都十分注意以文化人,其对泰州教育的发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。胡瑗三十多岁从山东回乡,应考了七次,但都没有考中。到四十岁时,其放弃应考,回到泰州设塾教书。胡瑗教书的地方在华佗庙旁的经武祠。也许是出于不忘祖地的缘故,胡瑗将所设的私塾立名为“安定”,后被世人称为安定书院,此后,安定书院便成为泰州文人成长的摇篮,成为绵延千年的地方文化象征。

  嘉靖五年(1526),在外学成归来的王艮,被时任泰州知府的王瑶湖相中,并聘其为安定书院的主讲。由于王艮对学生的要求不高,加之宣讲“百姓日用即道”等观点,求学的人纷至沓来,王艮的学生越来越多,为此后泰州学派的创立准备了人才资源。

  胡瑗和王艮,虽然不在一个朝代,但他们都曾在泰州的安定书院讲学,都得到了泰州这块热土的哺育,当然,他们也都为泰州的“文气”作出了积极的贡献。

(二)不同之处

  从差异性角度看,除文化理念外,两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思想的传播方式不一样。

  胡瑗的思想传播主要依赖官学。1035年,胡瑗被范仲淹聘为郡学首任教席,在知州的鼎力支持下,郡学很快成为全城各地学府的楷模。1042年,胡瑗应湖州太守滕宗谅的邀请,来到湖州任主讲教授,并提出了“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,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,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”的主张,受到当地学人的拥戴,甚至不少外地学人也拥至湖州,拜胡瑗为师。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,胡瑗的教学理念才逐渐形成了“湖学”。

  1052年,胡瑗被任命为国子监直讲(主讲教授),并得到了朝廷的肯定。由于胡瑗教学得法、知识渊博,其深受学生敬重,在众多杰出学生的推崇之下,六十四岁的胡瑗在嘉佑元年(1056)升职为太子中舍暨天章阁侍讲,成为太子的导师,并在太学协助博士考教训导、执掌学规,包括皇室的多位皇子、当时的知名学者、礼部近半官员都成为胡瑗的学生,深得朝中上下的敬重,在当时被视为一代儒学宗师,神宗甚至尊称他为“真先生”。1059年,胡瑗因积劳成疾而疗养。临行前京城轰动,相送者“百里不绝”,《宋元学案·安定学案》载:“东归之日,弟子祖帐,百里不绝,时以为荣。”后来,欧阳修也曾描绘:“东归之日,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,执弟子礼,路人嗟叹以为荣。”    

  与胡瑗备受皇家青睐不同,王艮终身布衣不仕,他的思想传播主要靠民间讲学。他除了在泰州乡下的安丰场构筑“东淘精舍”开门授徒外,还“周流天下”去“入山林求会隐逸,过市井启发愚蒙,沿途聚讲,直抵京师(北京)”,他曾在南京、广德、孝丰、会稽等地讲过学。王艮的学生很广泛,据有关资料载“上至师保公卿,中及疆吏司道牧令,下逮士庶樵陶农吏,几无辈无之”。尤其独特的是,他还接受了很多灶丁、佣工、农夫、商贩、渔民及僧道徒众为徒。

  正因为这样,王艮明确提出了社会平等、个人自由、个性解放等思想主张,虽然这些思想还不够成熟,但对鸦片战争后的洋务运动、维新运动、改良运动有着深刻的影响,他本人也因此被称为中国“早期启蒙思潮的先驱者”,而泰州学派则被称为“中国封建制社会后期的第一个启蒙学派”。清末民初的学者袁承业对王艮有较高的评价,认为“心斋先生毅然崛于草莽鱼盐之中,以道统自任,一时天下之士,率翕然从之,风动宇内,绵绵数百年不绝”。泰州后学周汝登撰文称王艮为“东海圣人”。王艮的弟子遍布天下,他死后,大江南北哀悼者上万人,各地为其建祭祠有十四处之多。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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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瑗和王艮理学文化思想辨析

  胡瑗精通儒家经术,以“圣贤自期许”,讲“明体达用之学”。“体用”思想源于先秦,由“本用”衍化而来,孔子讲礼的“本”和“用”,荀子以“体”“用”对举。胡瑗通过讲述《周易》,阐述了其“天者,乾之形;乾者天之用。故圣人于此垂教,欲使人法天之用而不法天之形,所以名乾而不名天也。且天之形象,人之魂魄也,天之用象,人之精神也”的体用思想。胡瑗的学生刘彝在解释其思想时如此表述:“圣人之道,有体有用有文。君臣、父子、礼乐,历世不可变者,其体也;诗、书、史、传、子、集,垂法后世者,其文也;举而措之天下,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者,其用也。

  应该说,胡瑗的思想基础,源自孟子的性善论,他所讲的“明体”是“君臣、父子、礼乐,历世不可变者”,其提倡的当然是封建伦理道德,注重内重修身、外立师道,强调人格尊严。“达用”被有些学者推崇为中国实学之先驱,此处的“用”是建立在“体”的基础上,是对“文”的运用。

  胡瑗希望文人学者能够恪守封建伦理纲常和儒家思想道德,即所谓的正心、养心,并在正心的基础上研读“诗书史传子集”,将所学所得运用于实践,以能够“润泽斯民归于皇极”,使百姓明道统,成为教化之民,进而达到与道同体的目的,实现社会的有序和谐。正是因为胡瑗的倡导,宋初学风为之一变,将唐末五代逃避正统文化、浮华无用的空疏,改造成为敦厚笃实。

  王艮作为泰州学派的创始人,他在继承前辈儒学(理学)大师的基础上,提出了“百姓日用是道”“格物说”“明哲保身”等主张。王艮认为,百姓也有日用条理,且这也是圣人的条理,所谓的圣人之道,即百姓日用,不能与百姓日用相连的道,都是异端。王艮的观念迥异于前人,他的平民化哲学主张,明显具有反对封建统治的进步意义。

  他曾讲过,“庶人非下,侯王非高”“尧舜与途人一,圣人与凡人一”“圣人不曾高,众人不曾低”“人人君子”“满街都是圣人”等。《王心斋先生遗集》卷一《答问补遗》载:“‘格’如‘格式’之格,即后‘絜矩’之谓。吾身是个‘矩’,天下国家是个‘方’。絜矩则知方之不正,由矩之不正也,是以只去正矩,却不在方上求。矩正则方正矣,方正则成格矣,故曰‘物格’。吾身对上下、前后、左右是‘物’,絜矩是格也,‘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’一句,便见絜矩‘格’字之义。”

  王艮的“格物”观与朱熹的“穷理”、王阳明的“正心”并不相同,求知和去欲不算单向求取功夫,也不算正、诚、致、格功夫之一,而是“比则推度”,确立的是主次关系。在体用关系上,王艮提出“明明德”以立体,“亲民”以达用,体用一致,主张尊身、安身、保身、爱身,其最终目的是希望达到“止至善”。王艮不仅提倡以民为本,还亲自实践,其在垂暮之年,将多余草荡无偿分给贫民。

  胡瑗的“明体达用”和王艮的“百姓日用”,既有联系又有区别。胡瑗的思想,受到封建统治阶级的欢迎并积极推广,而泰州学派则多受到当朝的限制;胡瑗虽然是“宋初三先生”之一,其地位远高于王艮,但泰州学派对后世的影响更大。泰州学派载入《明史》的有20多人,编进《明儒学案》的有30多人,其影响巨大,为世称道,《明儒学案》载:“诸公掀翻天地,前不见有古人,后不见有来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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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瑗和王艮理学教育思想比较

  无论是“宋理”还是“明理”,都十分重视对人的教化。胡瑗与王艮更是泰州教育文化史上的两位巨匠、两座高峰。

  胡瑗对宋初教育理论的发展和人才培养作出了重要贡献,这主要在于他毕生从事的教育事业,同时他勇于改革,改变了空疏的“俗学”,讲授的多是穷经治事的实学,培养的学生多是通经致用的人才。

  胡瑗敢于创新,他认为自汉唐到宋初的学校教育所存在的各种弊病违背了“先王教化之意”,并提出以“明体达用之学”教授学生。《松滋儒学记》载:“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材,成天下之材者在教化,职教化者在师儒;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;而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。”分斋教学是胡瑗在主持湖州州学时创立的教学制度,其在学校内分设经义斋和治事斋。

  经义斋学习儒家经义,所谓“心性疏通,有器局”,培养的是“可任大事者”;治事(道)斋,斋内则分设了各种不同的学科,包括讲武、水利、算术、历法等,“治民以安其生,讲武以御其寇,堰水以利田,算历以明数,重视经世治用”。胡瑗创立的分斋教学制度,是近代实行文、理分科和主修、副修相结合制度的先声,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,其对当时的教育改革及宋后的学校教育都有深远的影响。

  王艮的教育思想更为亲民,其继承了孔子等人的思想,重视启发民智,主张有教无类,即不以老幼贵贱贤愚为别,有志愿学者都可以学,老师尽可以教。王艮的学生很多都不是士子学人,而是市井小民,共有农夫、樵夫、陶匠、盐丁等487人,这是王艮教育思想不同于胡瑗之处。王艮将“位天地,育万物”的思想纳人教育,并将其看成是治理国家、哺育万物的崇高事业,其用教育改造社会的做法、面向“农夫盐丁”的普世教育价值,以及向善乐学的教育精神在今天仍具有重要意义。

  综上所述,以胡瑗为代表的宋代泰州“理学”与以王艮为代表的明代泰州“理学”,既有着文化血缘上的内在联系,又有着各自彰显时代理性的学术特征。胡瑗和王艮的文化理念与治学精神,已成为当今泰州文化的宝贵财富,也正是在漫溯历史的传承与创新中,泰州有了流传千载的厚重文化底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