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王艮偏处泰州一隅,游走于大街小巷,乡野田间,一心一意地经营自己的圣人梦的时候,他根本不知道有一位出生于浙江余姚的阳明先生,其学说已经风行江南,直到有一天有人听了他讲的《论语》首章以后,说他与阳明先生的观点十分相似,惊讶之余,他才决定去会一会这位与自己同姓的阳明先生。谁知这一会,竟然给他会来了一位“名师”,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学术境界。
王艮是自信而自负的。他到南昌见王阳明并不是冲着拜师去的,他要看看自己的见解与阳明先生究竟有什么异同,他要看看这位领引江南的阳明先生究竟有多大能耐。所以,两人一见面,就“相与究竟疑义”,直至“纵言天下事”,反复论难起来。几个回合下来,王艮的座位也随着由上座而侧座而下拜变了几次。但王艮可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,当听了王阳明讲了“致良知”的心学宗旨后,当下佩服得了不得“乃下拜而师事之”,可回到宿舍以后,又感到自己考虑不周,拜师太轻率了,第二天又过去与阳明论辩一番,最后才心悦诚服。
王艮服膺王阳明,但并不盲从,该坚持的他还是坚持。当论及“天下事”时,两人有过这样一段对话:
王阳明:“君子思不出其位。”
王艮:“某草莽匹夫,而尧舜君民之心未尝一日忘。”
王阳明:“舜居深山与鹿豕木石游居终身,忻然乐而忘天下。”
王艮:“当时有尧在上。”
王阳明要王艮安守本分,王艮却说自己虽然是平民百姓,却始终在追求尧舜时代的理想政治。王阳明说,你不是追求尧舜时代的理想政治吗,那就应该像舜那样勤奋劳作,欣然自乐而忘天下。王艮说,现在不是没有像尧那样圣明的君主吗?大有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气概。
其实,正是王艮这种独立思考、不轻盲从的态度,使阳明先生大为赞赏,难怪事后王阳明对门下说道:“向者吾擒辰濠,一无所动,今却为斯人动矣。”于是,他给这个从泰州远道而来的学生,改名为艮,又取《易·艮卦》“艮,止也”之义,命其字为汝止,教育王艮行止得当,动静适时。
在阳明先生的悉心指点下,王艮接受了心学的基本思想,并最终成为王阳明的得意门生之一。
王艮从阳明先生那里领会了心学的基本思想后,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应该信奉这一绝学,而老师的学说似乎只局限在南方,他感叹说:“千载绝学,天启吾师,可使天下有不及闻者乎?”便慨然有到北方代师传道的意思。王艮是那种知行合一、说干就干的人,主意一定,他就坐着自制的仿古轮子车,一路讲学直到北京城,颇有孔子周游列国的古风。尽管这次北上讲学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,但他这种古风式的讲学,和敢于招摇天下的行为,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,所谓“人人以怪魁目之”,回头率当然也特别地高了。尽管王艮意气太高,行事太奇,用世之心太热,并因此受到阳明先生的斥责,但他日后能够开阔阳明之学的源流,并且自成一派,却是与此大有关联的。
王艮师从阳明先生近十年,终究没有改变他一心求圣的狂者人格,但他不仅从阳明那里印证了自己的心悟所得,而且阳明的心学理论更加丰富了他的精神世界。可以说,正是王艮自身的狂者气质与阳明先生影响的结合,才促成了一代大师的诞生,并由此催生了泰州学派。
王阳明去世后,王艮开门授徒,开始了他“自立门户”的讲学时期,亦即泰州学派的奠基时代。在这个时期,王艮定居家乡,主要从事讲学活动。前期外出较为频繁,多游于江淮间。晚年居家讲学,从学、造访者不绝。
也许是求道太过用心、传道太过辛苦,王艮病倒在讲席上,于嘉靖十九年(1540)冬天去世,终年五十八岁。
放眼望去,他所开启的泰州学派,由颜山农、罗近溪、何心隐、李卓吾继承,前仆后继,个个都是棱角分明、卓绝百代、响当当的风骨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