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艮(1481—1540),字汝止,江苏泰州人,学者称心斋先生。王艮拜阳明为师纯属偶然。据记载,王艮在家乡讲学时,正好被一位了解王阳明学问的塾师遇上,塾师告知王艮:你所讲内容与在我老家讲学的王阳明先生所讲内容非常相似。王艮咋听此说甚是惊讶:天下竟然有人讲学跟我一样么?他的自负与好奇使他决定会会这位奇人。于是,王艮千里迢迢来到江西赣州,而拜师阳明的过程更富戏剧性。王艮与阳明纵论良知后,不得不佩服;但又觉得如此匆忙拜人为师,似乎有些草率,于是第二天还要与阳明辩论,几个回合之后,王艮最终被阳明的学问所征服,被阳明的魅力所吸引。可以说,王艮拜师阳明的情形,既显示了王艮的孤傲与好学,亦展示了阳明的造诣与胸怀。那么,如此特别的王艮对阳明之学究竟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呢? 王艮自幼善辩,拜师王阳明后,视心学为千年绝学,立志广传天下。他效仿孔子周游列国,自制蒲轮车,标榜“天下一个,万物一体”,身着古服招摇北上宣讲。此举轰动沿途州县,虽被人以“怪魁”目之,却以“致良知”“万物一体”之论吸引瞩目,成为阳明学的活广告。行至山东德州时,因盗乱受阻,他以“母鸡护雏”之喻说服州守,终得护送渡河。抵京前夕,有老叟梦黄龙无首化人,恰与其入崇文门之景相合,时人以为天兆,更添传奇色彩。王艮的狂诞之举虽引发争议,甚至招致朝廷对阳明学的打压,但其北上讲学显著扩大了心学影响。同门欧阳德、王阳明之父皆劝其速归,然赵贞吉、耿定向等记载其“所至化导人,耸人听观”“谐众心而返”,足见传播之效。阳明亦受其触动,自认“狂者胸次”,不再遮掩锋芒。1523年,王艮二次北上,琅琅高论震动京师,进一步推动心学传播。学者束景南评其行为为“学禁导火线”,但阳明学遭谤实非一日之因,早在1514年便受魏校等人攻讦,王艮之举仅是争议激化的契机。 王艮拜师后多次赴绍兴侍讲,并积极推动书院建设。1522年,阳明居丧期间,四方学者云集,道院佛寺难容,王艮主动筹划书院建造,调度馆舍,缓解学者食宿之困。1524年,他再赴绍兴,提议筑书院于城中,终促成1525年“阳明书院”落成于越城光相桥东。书院由王艮、何秦等筹建,成为阳明门人讲学核心场所。阳明远在广西时仍关心书院讲学,寄银资助修缮,足见其重要性。王艮不仅参与书院建设,亦常代师传道。董燧载其“为构书院调度,鼓舞开导多委曲其间”,张峰称其“请筑书院以居四方学者”。书院之立,既解学者栖身之难,亦助阳明讲学传播,为心学发展奠定物质基础。 王艮以讲学为弘道之本,足迹遍及南北。1520年拜师后即赴金陵讲“六经注心”之论,六馆士子悦服。1525年,于广德复初书院阐发“致良知以复初”思想;同年秋,在丰县学宫授诗。1526年,主讲泰州安定书院,强调“道无古今,惟志者得闻”,吸引林春、王栋等数十人拜师。1527年,赴金陵新泉书院与湛若水、邹守益等论学,作《天理良知说》,调和王、湛之学,主张“天理即良知”,然阳明始终批评湛氏“随处体认天理”为“外求”,二者终存分歧。王艮讲学深入浅出,尤擅以百姓日用阐道。1528年,于绍兴书院提出“百姓日用即道”,以童仆往来、视听动作为例,揭示“不假安排”之理,听者豁然。其门徒遍及南北,逐渐形成独立学派。黄宗羲称其“开门授徒,远近咸至……省觉人最多”,王士纬赞其“化民成俗之功不在阳明下”。泰州学派由此崛起,以平民化、实践性为特色,成为心学重要支流。
整体而言,王艮于阳明心学的贡献主要表现在:其一,致力讲学,扩大了阳明心学的影响。就本文所示,王艮在很短的时间内,周游华东、华北地区,讲学频繁,且都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,特别北上京师讲学,震动全国,响彻寰宇,阳明之学从此广为人知。其二,侍讲阳明和筹建书院,为阳明心学的传播提供了实际的助力。王艮频繁往来于泰州、绍兴之间,一旦停留绍兴,便不离阳明左右,专心侍讲,从而成为阳明的得力助手;王艮积极筹划书院的选址、建造,在他的周旋下,书院终于落成,从而及时为阳明心学的交流、传播提供了场所。其三,广招弟子,壮大了阳明心学的队伍。阳明在世时,王艮不仅为阳明引荐学者,自己也广收门徒,这些门徒无不慕名而来,无不为求圣人之学而来,由于王艮讲学的影响,加之阳明心学的号召力,所以来自全国求学者络绎不绝。《明史》有这样的评价:“王氏(王守仁)弟子遍天下,率都爵位有气势。艮以布衣抗其间,声名反出诸弟子上。”其四,阐发义理,使阳明心学思想得以传承和弘扬。王艮讲学所阐发的基本思想,在性质上与阳明心学高度一致,诸如关于“六经与‘心’关系”的论述、关于“日用庸常即是道”的讲说、关于“学本无异,以人之所见者,各自为异耳”的主张、关于“天下一个,万物一体”的观念、关于“立志才能不流于异端枝叶”的警示、关于“致良知即复初”的论断,等等,无一不是阳明心学的嫡传,正所谓“王门有心斋、龙溪学皆尊悟,世称二王。心斋言悟虽超旷,不离师门宗旨;至龙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,悬空期个悟,终成玩弄光景。”其中关于王畿的评论是否准确不得而知,但对王艮“不离师门宗旨”的评论应该是合乎实际的。因而可以说,王艮创立泰州学派对阳明心学格局扮演了特殊角色,发挥了重要作用。从王阳明于1526年写给王公弼的信中,可以体会到阳明在精神上对王艮的依赖和在能力上对王艮的欣赏:“汝止去后,即不闻消息。尔惟政学日新,为慰。汝止颇为救荒一事所累,不能久居于此,不审此时回家如何料理,亦曾来想见了否?倘其事稍就绪,须促之早来为佳,此间朋友望渠至者,甚切,甚切!兼恐渠亦久累其间,不若且来此一洗涤耳。”因为救荒一事,王阳明心疼王艮;因为需要助手,王阳明想念王艮;因为同门急盼切磋学问,王阳明欣赏王艮。王艮,这位言行怪诞而又才华横溢、特立独行而又忠贞不二的“盐夫”,终成王阳明心学脉络中不可或缺的一员、终成王阳明心学群星中一颗璀璨的明珠。
作者为南京大学哲学学院教授。本文原载于《贵阳学院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19年第6期,题目为《王艮对王阳明心学的独特贡献》,此文有删减,标题为编者所加。 |